旧读柳宗元的《江雪》,以为那位“蓑笠翁”,要么是个渔痴,大雪天在家闲不住;要么是位隐者,钓的是失意和寂寞,就没想他真能钓起多少鱼来。前天,乡下的舅兄邀我去度周末,我说天寒地冻的,有什么好玩。舅兄说:钓鱼呀,城里来的人多得是一下勾起我的钓瘾:且去当一回“蓑笠翁”:渔翁之意不在鱼,在乎玩乐游戏也。
冬日湖乡,静静的,湖水泛白,寒风轻拂,微有波澜。沿湖真有不少钓客,穿得厚厚的,长篙短竿,垂纶湖中。
冬天钓鱼其实并不太冷,不说你一次钓到一条十几斤的大鱼,如何费尽周折把它弄上岸,就是每次放线、收竿,一天下来也有百十次,而长时间没有鱼儿理睬,就要挪窝换地方了,舅兄说:“鱼不动,人就动。”钓鱼始终在动中,自然不冷。
我与舅兄已挪了几次窝,但鱼漂始终像钉在水中,一丝不动。舅兄说,冬天水冷,鱼儿不乐意游动,但它们爱扎堆,似也在“抱团取暖”,一旦找到鱼窝,也会好运频来。我们沿湖寻觅,不远处,水面浮着半捆稻草,下面不时有气泡冒上来,舅兄说:“就这吧,肯定有戏。”
于是坐定,用豆饼子打窝,抛竿,压线入水。冬天的鱼不贪吃,只有鱼饵送到嘴边,才能勾起它的食欲。但它也不傻:水面上不会白掉下馅饼来,阴险的鱼钩往往就藏身在美味里,因此它在吞钩前要用嘴碰碰鱼饵,试试真假。这时,我的鱼漂就会微有沉浮,在水面不断“眨眼”,撩拨得人心痒难耐,直想扯竿。我知道,倘若这样,十之八九都是空竿。我把竿子左右横移一下,让鱼饵与它不即不离:它撩我,我也撩它,让它也尝尝被撩的滋味钓鱼的境界,正在于与之斗智斗趣只待把它撩得性起,或确信鱼饵只不过是水里的一条虫子,它才会一口猛吞。这样持续了几分钟,鱼漂遽然没入水,同时手感沉重,赶紧起竿,哈!不小,一尺有余,赤尾,金鳞,双眼鼓凸,吊在半空兀自不服输地乱挣乱摆哩。人鱼相斗,胜者永远是人。冬天的鱼养了秋膘,大多肥实,这家伙至少在二斤以上,好不开怀!须臾,舅兄也得手了。环湖不断有钓客上鱼。冬钓的喜悦不亚于春夏秋三季。
湖乡冬钓,自然没有《江雪》的意境,也比不上冰天雪地的北国,钓者在冰床子上用钢钎凿开洞,仅用一线一钩,就能钓起肥硕的大马哈鱼,那种钓法更令人神往。
钓鱼不论阴晴雨雪,钓者甘愿吃苦茹辛,那是一种精神,一种气质,一份执着,还有一份傻气,钓鱼展示了一种人生情态,冬钓更是考验意志,自古以来也是在严酷的环境中求得生存的方式之一。柳宗元笔下的“蓑笠翁”,我宁愿相信他是一位生活穷困、不得不在大雪天出来钓鱼的倔强老人。